秦皇島,頭枕燕山,身依渤海。兩千多年前,因秦始皇求仙駐蹕而得名。
夷齊讓國、姜女尋夫、漢武巡幸、魏武揮鞭……多少歷史文化典故隨著歲月的滄桑跌宕,被山海銘記,因山海傳頌。
“蕭瑟秋風今又是,換了人間”。1954年,毛澤東在北戴河海濱中流擊水,豪氣沖天,揮灑而就不朽名篇《浪淘沙·北戴河》。
“東臨碣石有遺篇”。如今的秦皇島,綠水青山是海的輝映,碧海金沙是城的美幻。
中國首批沿海開放城市,全國投資硬環境40優城市,全國唯一協辦過亞運會和奧運會的地級城市……碣石觀海之處,已是“換了人間”的景致、人文和情懷。
河清了 海清了 人心也清了
30年來最強降雨,40年來最高潮位……7月20日,一場特大風雨潮肆虐而來。一邊是暴雨傾盆,洪水傾泄;一邊是風卷狂潮,驚濤拍岸。秦皇島整座城市失去了往日的安詳和溫潤,瞬間猙獰起來。
“洪水距離漫過堤壩只有十幾公分”,回憶起那場暴雨,小米河頭村委書記高俊平仍然心有余悸。
“如果山洪沒有泄下來,連夜把村民都轉移走,老百姓會埋怨,但若真泄下來,那是一條條人命啊……”那天,那宿,高俊平守在戴河邊整整24個小時。
高俊平是小米河頭村的“河長”,他管轄的那段戴河大概有1800米,由于處在整條戴河上游的位置,風雨潮的那幾天,他幾乎沒有合過眼。
像高俊平一樣的“河長”,秦皇島一共有一千多個,從戴河到新河,從主流到分流,枝枝蔓蔓,都有監管。
“請縣、鄉、村書記堅守崗位,注意安全、保護群眾,及時匯報情況。”高俊平所在的“河長”微信群里,還保存著秦皇島市委書記孟祥偉發來的消息。“水位能得到及時控制,全靠孟書記的指揮和上下游的“河長”前后方配合。”
2015年,秦皇島市全面實施“河長制”,按照“一河一長、分級負責、屬地管理、條塊結合、全流域包干”的管理體系,實行“河長制”管理全覆蓋,包河到人,確保每條河、每個河段都有人管理,都有責任人,實現全覆蓋、無遺漏。
“在汛期到來前,所有可能影響行洪的障礙物,全部被清理,保證了河道行洪暢通,這是防洪勝利的根本保障。”市水務局副局長孫志強說。所幸的是,在暴雨最強烈的28小時內,戴河河水泄洪順暢,無垃圾入河入海。
“大雨未大災,工夫在平常。”從市委書記到各級黨委書記,“用腳丈量”河道成了他們另一項日常工作,“河長制”規定村級“河長”日巡,鎮級“河長”周巡,縣區級“河長”月巡。
李集周是北戴河村支部書記,他所管轄的那段戴河長約3公里,每天上下午各一次,往返下來就是12公里,“每天巡河,身子骨都結實了”,皮膚黝黑的李集周憨憨地笑著。
據當地村民介紹,戴河鎮黨委書記陳永祥平時是個不愛說話的人,可一聊起治理河道,他仿佛有著說不完的話。
“起初,村民們都很排斥”,違章建筑、養殖場、民宿是污染河道的“罪魁禍首”,同時也是治理過程中的“硬骨頭”,“許多養殖場、民宿都是當地村民的主要經濟來源。”治理污染不難,難的是村民觀念的轉變。
“從表面上看我們是治理了河道,但從根本上來說,是改變了我們黨員干部、各級政府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,我們說到做到,老百姓通過治河這件事兒,信任了各級政府”,北戴河區委副書記兼新河“河長”付順義說,“經過了半年多的治理,戴河的水質從4類升至了3類,”說到這里,付順義語調也升高了,“環境好了,村民們就會自覺維護,河清了、水清了、人心也清了。”
環境的改善給北戴河村帶來了一個新身份——藝術村落,村里面大大小小的藝術院落有30余個,手工銀飾、陶器、字畫,百花齊放。
藤蔓萋萋的藝術小院里,錦鯉嬉戲,別有洞天。院子里隨處可見來自各個大學的學生,“闊別了大都市的高樓大廈和‘烏煙瘴氣’,這里的生態與環境更適合創作”,來自天津大學的陳世朋說。
除了大學生,藝術村落還吸引著全國各地“慕名而來”的游客。副市長孫國勝告訴記者,秦皇島今年還要打造“旅游+”理念,推動旅游入海、進山、入村發展。
河道的潔凈不僅給河周邊的村落帶來了生機,更重要的是從源頭上扼制了污染流進大海。
“前些年,北戴河的水質并不理想,除了海水污染,還有一方面是海岸侵蝕。”秦皇島有著名的沙質海岸,也是其引以為傲的旅游資源。“但近些年來,沙質海岸出現了侵蝕退化。岸灘的寬度50年代還有70米的,但慢慢地沙灘變窄了,僅有20米左右……”
張甲波是秦皇島礦產水文工程地質大隊海洋處副處長、高級工程師,“2011年開始,省政府推動了十大工程,我們當時參與了兩個:侵蝕性岸灘修復和海洋環境保障工程。”
2012年秦皇島啟動了北戴河近岸海域綜合治理三年計劃,張甲波參與整個計劃的頂層設計。他推出的“潛堤、人工沙壩、海灘、沙丘”這一綜合海岸防護模式曾獲得國家海洋局海洋科學工程技術獎。可謂海灘恢復治理“專家”的張甲波看起來還像個學生,“從2008年開始前期研究策劃,截至2015年年底,累計修復16.2公里海岸線。”
提到前幾天的風雨潮,他也記憶猶新,“那些沒有治理的海灘后側,木棧道和廣場有些都被沖毀了,大約損失了1.75億元人民幣,而經過治理的海灘,幾乎沒什么損失,對老百姓的生活財產安全保護得特別好。”
在日復一日的堅持中,無論是張甲波,還是秦皇島市的各級“河長”,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目標——使秦皇島的水更清、海更藍。
山凈了 路凈了 家園也凈了
李亞忠是秦皇島市山海關區孟姜鎮回馬寨村的村民,自1992年起,他在10年間陸續發現了明長城以前的燕長城、秦長城、始皇長城、北齊長城、高麗長城、明遼東邊墻等遠古長城遺址。
“1992年燕塞湖水質被污染,體制內臨時工都遣散回家了”,李亞忠以前是馬寨村的一名會計,被遣后,他種過菜、經營過商店,工作總是在變動,唯獨不變的是對長城歷史研究的熱忱。
“白浪茫茫與海連,平沙浩浩四無邊”,“東臨碣石,以觀滄海”……李亞忠對長城的考古緣于對古詩詞的熱愛,“曹操在《觀滄?!分袑τ陧偈降拿枋鰞H僅有‘水何澹澹,山島竦峙。樹木叢生,百草豐茂’”,這引起了李亞忠的興趣,“這碣石山究竟長什么樣子?”,帶著這個疑問,李亞忠騎著自行車開始千里下遼陽。
這一走,便是10年,他徒步跋涉“萬里長城第一關”山海關和遼西走廊的大山莽林。
李亞忠掏出了當時陪伴自己多年的相機,歲月斑駁、滿目瘡痍的相機套記錄了路途的艱險,“山高路險、荊棘叢生,褲子磨破了好幾條”?;貞浧鹉嵌谓洑v,往事歷歷在目,每個細節,李亞忠都念茲在茲。
發現長城遺址后,李亞忠便開始申請研討會。“5年里,河北省及秦皇島市文物管理部門先后8次組織有關專家、學者進行研討和論證,最后充分肯定了我的考察成果。”
東起山海關,西到嘉峪關。山海關,是長城雄渾的露天博物館,重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。雖然中國在保護古長城方面進行了不少探索,但是古長城狀況依然堪憂,不少地段的長城淹沒于雜草、廢渣之中。然而,與風吹雨淋相比,對長城損害更大的還是人為破壞。
秦皇島對于長城的保護一直沒有停下過腳步。秦皇島市撫寧境內有明長城140余公里,是長城沿線精華地段之一。2003年,撫寧開始實行“長城保護員”制度,將境內的長城分成18段,每一段都有人“巡山”,日復一日,風雨無阻。
“我從小就把長城當作自家大院墻一樣,任何人想破壞長城的一磚一瓦都不行!”今年61歲的張鶴珊是秦皇島撫寧駐操營鎮城子峪村的一個普通農民,也是當地遠近聞名的“長城保護員”。
一只蛇皮袋,一把大鐮刀,一雙解放鞋,一件工作服,38年來不管嚴冬還是酷暑,張鶴珊幾乎每天都要在明長城走上四十里路。
張鶴珊對于長城有著一份特殊的感情,“我祖上曾是跟隨戚繼光鎮守山海關的守城將士,我從小就是在長城上度過的,總聽老人家講故事,講的不是修長城就是守長城,連平時躲貓貓都是躲在敵樓里。”這樣的情感,隨著年齡的增長,愈來愈深。
今天的明長城上郁郁蔥蔥,百草豐茂。過去可不是這樣,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,常有村民到長城上去放山羊、販蝎子、挖藥材,長城磚塊散落一地,雜草縱生,垃圾遍地。
“我得做點事情!”,那時起,張鶴珊便開始定期上山巡邏,“我勸走放羊人,趕跑販蝎人,這斷了不少人的‘財路’,好多村民也因此記恨我,戳著我的脊梁骨罵,”甚至還在山上下了幾個抓野兔的鐵套子。有一次,張鶴珊左腳腕被套子勒得鮮血淋漓,骨頭也險些折了。
“巡山的過程中,遇過大蟒蛇、撞過馬蜂窩…”這些聽起來不尋常的經歷,張鶴珊都實實在在地“體驗”過,“也害怕,但是總要有人去做這件事”。
從青蔥小伙到白發老者,張鶴珊用大半輩子的時間“守長城”,砌城墻、拾垃圾……從董家口到平頂峪10多公里的明長城上,每一處都留下了他的足跡。“必須要讓長城腳下長大的孩子還能看到長城的原始風貌!”這個堅定的信念支撐著張鶴珊走過了整整三十八年。
近些年來,隨著長城景區的開發,原生態的長城不斷吸引著四方來客。當地村民也紛紛辦起了農家樂,每年光烤全羊就可以賣兩萬多只。張鶴珊也從“人人罵”變成了“人人贊”。
也許有一天,當地的村民能回想起,有這么一位“愣頭青”在明長城腳下默默的守護過。
魚來了 鳥來了 美景也來了
郭巖是北戴河濕地公園的一名講解員,一身寬松的豆灰色工作服難掩姣好的相貌,向前來參觀的人介紹起這306.7公頃的濕地公園時,一花一鳥、一草一木,如數家珍。
“起初,我是跟著團隊一起過來做暑期接待的”,曾經從事房地產工作的郭巖,自2013年起才真正接觸濕地。“隨著對濕地的了解,漸漸地便喜歡上了這份工作。”
除了“講解員”的身份,郭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使命,就是將“濕地保護的理念”傳遞給前來參觀的每一個人。“濕地的保護迫在眉睫”,郭巖每介紹完一處景觀,都會加上這么一句。
2014年,北戴河國家濕地公園劃歸秦皇島市林業局,目前實行預約式開放。“游人太多會在某種程度上破壞這里的生態”,濕地的修護工作一直在緊鑼密鼓地進行,公園內隨處可見施工的隊伍。
“暴雨那幾天,好多來參觀的小朋友問我為什么會發大水,是不是水找不到家了?”這看起來天真的發問卻使郭巖陷入了沉思,“小孩子說的在理??!”
濕地在蓄水、調節河川徑流、補給地下水和維持區域水平衡中發揮著重要作用,是蓄水防洪的天然“海綿”,在時空上可分配不均的降水。通過濕地的吞吐調節,避免水旱災害。
此前,國家林業局、中科院等部門的一項監測顯示,中國濕地面積8億畝的“紅線”或將被突破。在過去半個世紀里,中國已經損失了53%的溫帶濱海濕地。過半的濕地成為光鮮的城市或者肥沃的良田之后,也就失去了強大的泄洪功能。一旦遇到同等的降雨量,那么必然面臨著雙倍的壓力。
“不僅是防洪,濕地的保護對于延續生物物種也是意義非凡。”2015年初秦皇島市被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授予“中國觀鳥之都”,“這與近些年我們對濕地的保護離不開關系”。
郭巖回憶說,就在去年,公園里來了一位“不速之客”,“那天下午,我們在公園的草叢里發現了一只弱小的白鷺”,脆弱、饑腸轆轆的小白鷺觸動了濕地里的工作人員。“我們決定救助她!”
在眾人的悉心照料下,小白鷺一天天恢復,也一天天長大,“放飛她的那一刻雖不舍,卻很高興。”濕地公園,給了白鷺一個家,“她經常回家來看看我們”。
除了給鳥兒“找家”的濕地工作者,北戴河還有一位“召喚”魚兒“回家”的“怪老頭兒”。
今年81歲的王惠遠一輩子沒離開過北戴河,曾拜國畫大師徐悲鴻的大弟子葦江帆為師,并于1981年為中日友好交流奉獻國畫30余幅,但他不僅僅是個畫家,他還有個名字——“投礁老人”, 為改善北戴河海洋生態環境,王惠遠18年間“自掏腰包”300萬投礁填海。
“我從小以海為伴,那時候海洋格外豐富。我在大海里邊真是像條小魚兒似的,天天到海里嬉戲,太美了!”提起故鄉的海,王惠遠總是一臉眷戀自豪的笑容,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,“大海就是撫育一切的生靈,我們沒有理由不熱愛大海,不去保護大海。”
1996年的一份調查數據顯示,北戴河地區的洄游魚類因為滅絕性捕撈已經“失蹤”了26種,“大海幾乎變成了空海”。這讓愛海如命的王惠遠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。“當時我就知道,大海的情況不好了,因為污染,因為惡性捕撈,海里的物產快枯竭了”。
王惠遠決定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情。“近幾十年人工魚礁已經在世界各地迅速發展起來,其原理是將石頭投入海里后層層疊起,形成海底的突出物,既能使海水在這里產生渦流,還能因阻流作用形成上升流,將海底的營養物帶到中上層,為浮游物的繁殖創造良好的條件,也使石塊的表面和空隙間滋生大量的藻類、貝類和甲殼類小動物,為魚類提供豐富的餌料,營造繁衍生息的場所。”于是,王惠遠決定自費人工投礁。
投礁需要大量的資金,家里積蓄不足,“我跟老伴兒一起賣畫賺錢”。1999年春天,王惠遠又出錢投入了幾千立方米礁石。
2000年的夏天,礁石上長出了很多海藻,吸引了大量的海洋魚種在這里爭搶“地盤”,一度在北戴河不見了蹤跡的冷板魚和白眼魚等稀有魚種悄然現身,消失了十幾年的梭子蟹也重新來到這里定居……
“開海的時候,皮皮蝦最鮮最肥,大家都愛吃。可只有我們這些海邊長大的人,才分得清什么樣的是本地海產‘沙底’的,什么樣的是養殖‘泥底’的,知道什么樣的最好吃。這樣的眼力和口味,我想讓兒孫們延續下去,別消失了,失了海邊人的本色和底蘊——就這么回事兒。”
王惠遠跟老伴、孩子們都說好了,他去世之后,就裝進水泥棺材扔進海里:“我自己,就將是我投下的最后一塊人工海礁。”
在秦皇島采訪的五天里,記者與市委書記交談、與“河長”交談、與守護著秦皇島的人們交談……一個又一個屬于秦皇島的故事,無不體現著同一個主題——綠色生態。
就在與記者交談后的當天晚上,秦皇島市委書記孟祥偉和市委秘書長李國勇,又到馬路上撿了一個半小時的垃圾。 秦皇島市委常委、宣傳部長楊長新告訴記者,到車站、街道、河岸、海邊撿垃圾已成為全市領導干部不成文的規矩。
“如果說生態攸關其他城市發展優劣,于秦皇島則是攸關生死”。孟祥偉把綠色生態建設視為城市的命根子。
生態立市、生態立民、生態立業。綠,是山的生機;綠,是海的呼喚;綠,是人的守望。
“未來三到五年,能在秦皇島撈出渤海灣最有名的大對蝦、大螃蟹,是我的夢想。”孟祥偉說。
到時,來秦皇島趕海。約起!
共有-條評論【我要評論】